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谈论碳交易“模式”,已成时髦。大量的理论和术语被翻译成中文,让人越看越糊涂。

国际“碳交易之父”,是芝加哥气候交易所的创始人桑德尔(Richard Sandor)博士。上世纪90年代在纽约住时,我就一直通过媒体关注他。1990年,在桑德尔博士的推动下,美国国会通过“清洁空气法案修正案”,开始了二氧化硫排放配额的“cap and trade”,即总量控制(cap)和配额交易(trade)。

二氧化硫这样的看不见、摸不着的东西,怎么可以像玉米、大豆、棉花一样进行期货交易呢?

原理其实很简单:美国联邦政府每年年初给每个电厂下发二氧化硫排放配额(allowances)。年终算账,如果电厂的指标没用完,有富余,它可以将多余的配额指标卖掉。相反,如果电厂排放超标,多排放的量,它要买别人的配额。一旦有了交易的需求,市场就应运而生,它具备两大功能:一是通过买卖为二氧化硫定价,二是通过期货交易对冲风险。这一理念延续至今,也是今日二氧化碳配额交易的原理所在。

在美国,cap and trade有效减少了二氧化硫气体的排放,20年间排放量下降50%,从每年1800万吨下降到约900万吨。二氧化硫减排直接导致酸雨的减少,从而降低了由酸雨造成的呼吸系统疾病的发病率。据统计,仅这一项减少的医疗开支今年就达到1230亿美元。

其实,早在上世纪70年代,在美国就出现了第一个基于一个看不见、摸不着的商品的期货合约,那就是利率期货。它的发明人也是桑德尔博士。1973年, 第一次阿拉伯石油危机爆发,对美国经济冲击很大,银行及其它金融机构的利率风险加大。桑德尔博士设计了一份基于房屋按揭债券的利率期货合约。当时这一做法可谓“前无古人”,大多数人都认为行不通。但桑德尔博士不厌其烦、持之以恒地推广这个想法。他说服了美国国会修改法律(当时美国法律禁止对非实物商品进行期货交易),向金融监管部门提交可行性报告和论证,教育潜在的机构投资者如何用期货工具对冲利率浮动风险,终于将这个市场扶植起来。今天,利率期货已成为全球最大的金融期货品种, 交易规模远远大于股指期货。

2003年,有了成功运作利率期货和二氧化硫市场的经验,桑德尔博士融资1500万英镑,创建了芝加哥气候交易所。当时美国朝野都认为,美国将很快对二氧化碳实行“cap and trade”,桑德尔博士成立这个交易所,就是希望为二氧化碳配额提供交易平台。

谁想,芝加哥气候交易所生不逢时,刚刚挂牌,困难就接踵而至:互联网泡沫破灭、纳斯达克股市大跌、9/11恐怖袭击、美国经济陷入严重衰退,紧接着是伊拉克战争和阿富汗战争。但是,最沉重的一击,莫过于小布什总统宣布,美国退出《京都议定书》。因为这意味着美国政府将不会为企业颁布二氧化碳排放配额指标,也就是说没有了强制的cap。没有了紧缺性,市场就失去了存在的根基,这对芝加哥气候交易所可谓是“釜底抽薪”。用桑德尔博士当时的话说:所有可能发生的糟糕事儿都发生了。

那时曾经发生过一件小事,颇能说明交易所的艰难处境。

一天,天主教耶稣会(Jesuit)的神父弗朗西斯(天使投资人之一)打来电话询问交易所运作情况。

神父:“你好,Richard!政府最近有碳交易利好政策出台吗?”

桑德尔博士:“没有, 神父。”

神父:“招募排放会员,顺利吗?”

桑德尔博士:“难。”

停顿了一会儿,神父问:“Richard, 你们的burn rate是多少?”在风险投资术语中,burn rate指烧钱的速度。而在天主教教会中,burn一般联想到“燃烧的地狱”。

谈话结速时,神父没有忘了说:“我会为你们祈祷!”

桑德尔博士当时面临两种选择:一是解散交易所;二是让交易所走“自愿cap”道路,他选择了后者。这就是说,美国企业不被强制加入芝加哥气候交易所,但一旦选择加入,那就相当与交易所签订了一份商业合同,它所作的减排承诺就是具有法律约束力的了。

从那时起,芝加哥气候交易所从最初的13家排放会员,发展到今天的400多家;二氧化碳排放总规模达到6亿多吨。会员承诺,从2007年到2010年底,将本企业的二氧化碳排放量在2000年的基础上降低6%。多余的指标可以拿来卖,而超标的企业则要去买配额。

在芝加哥气候交易所发展壮大之际,2005年前后,随着联合国气候变化公约《京都议定书》生效,加入该公约的欧盟开始面临强制性的减排目标。2004年,桑德尔博士又融资1500万英镑,创建了欧洲气候交易所,为欧洲企业提供了一个碳交易平台。如今,欧洲气候交易所已成为全球最大的碳交易所,日成交量最高达5300万吨、10亿美元。交易合约的持仓量最高达100万手,甚至超过了石油期货。

由此可见,在欧美,企业或强制、或自愿地通过碳交易所买卖排放配额,而桑德尔博士在两地市场的培育过程中,都起到了关键作用。

来看看中国。中国已经超过美国,成为全球最大的温室气体排放国。据统计,中国每年二氧化碳排放量为60亿吨左右,是欧洲22亿吨的近三倍,而欧洲气候交易所每年的交易规模达到上千亿美元。可以想见,如果在中国建立一个碳交易所,潜在的交易规模将是巨大的。

尽管中国政府作出了在2020年前将碳排放强度减少45%的承诺,但中国的减排目前主要依赖行政手段,并没有一个市场可以让企业买卖配额。相比之下,市场性手段究竟优越在哪里?关键一点是,市场提供了碳的价格信号,企业可以据此决定最“经济”的减排策略。比方说,一家工厂要达到减排指标,如果通过改进制造技术,投入的成本为100元,而在市场上它只需要花费50元购买配额,就能合规,那么它会去选择市场。当然,如果市场碳配额的价格是130元,企业就会去选择技术改造。

45%的碳强度减排,是中国的一个郑重承诺。而近一年来,国际社会对它的认识比较模糊。利用金融市场,确立在碳强度基础上的价格信号,可以使国际社会最直观地了解到,中国是如何在发展经济和控制温室气体排放之间,找到一个动态的、可持续的平衡点的。

探索“模式”固然重要,但看看桑德尔博士过去30多年奋斗、创新,持之以恒的历史,我们再谈“模式”,就不会觉得太抽象了。

 

本文发表于2010年8月17日FT中文网《碳之道》专栏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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黄杰夫

黄杰夫

27篇文章 12年前更新

现任美国洲际交易所集团(芝加哥气候交易所母公司)大中华区董事总经理。在美国有17年跨国并购和期货市场的经验,领域包括交易所、期货公司等。曾为中国证监会撰写期货市场发展的报告。现为北京师范大学兼职教授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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